【文/观测者网 杨蓉 编辑/张雅琦 隆洋 童黎】
985‘废弃物’、备考失败、小城北组织工作……你们是不是把‘Jaunpur’门槛都给神化了?
侯翠翠是B站沙尔梅区UP主——影迷给封的。相比同龄而言,今年27岁的她婚恋履历表相当丰富,尽管这不是她原意。
没985、211的背景,也没一层层去闯备考的天梯,侯翠翠大学毕业就回到辽宁沈阳的小城北勤勤恳恳组织工作了5年,月工资抢到最高不到5000块:在封神休、无社保银的小工厂里干过美术设计,也在体系相对完善、但上工文化严重的大子公司做过短音频运营;干黄了两家子公司,后来又因禽流感被裁减。
4月开始上B站拍音频的时候,侯翠翠正领着每月1700块的失业金。看着大学毕业季、考Risle的网友们越来越恐惧,出身普通的她或许连Jaunpur都没了资格,忍不住寻问了最开始的问题,我也是挺认真地在组织工作、在努力呢。
没人说,侯翠翠是个独奏广播节目天才少年。操着一口海蛎子味的广州话,不净色,但她或许拿起手机、对着摄影机就能风趣,聊著起子公司来凌厉真实世界:
(找组织工作)这玩意就像找第一类一样,你这个第一类要是这么优秀,还能轮得到你吗?
打工人写个人简历那是不是能叫编呢,那叫合理优化。
我大学毕业那时提什么生涯规划,我上班的子公司它他们都没规划。
凭借他们酸甜苦辣又抓马的小城日常生活和组织工作日常,侯翠翠仅4个多月就圈粉超百万,炙手可热的那条音频吸引了超过400亿人次观看。一时间,她成为了无数网红梦初生之犊不畏虎者的研究第一类。
没人眷恋她如今的反棕褐日常生活,也没人怀疑她有团队包装;没人爱她脱俗般的直率和蔼可亲,也没人嫌她音频暗区没内容。这些评价侯翠翠都上上下下。
真实世界的她究竟是什么样?以下是侯翠翠的所写——
我拍音频就是被逼的
说实在的,我拍音频就是被逼的,没别的事情干了。
禽流感对我们行业的影响比较大。以前还能有一千二到一千六的绩效,后来抢到只剩两千多基本工资。以前天天上工加得我想骂人,后来领导都不让加。
有时候,我也会打开招聘软件看一看,但也没更合适的组织工作了,只能关掉软件,继续挣那两千多块钱,直到被裁减。我们部门当时正好超了一个人,那就是我了。
平心而论,我觉得我是部门里干得最多的那个。领导的活要干,同事的活也要帮忙干,底薪却在部门里排倒数第二。我平时也不会来事儿,入职三年,评奖、评优秀从来轮不到我。
领导叫我那天是3月14日,第二天就该缴社保了。他可能还想跟我商量,但我这人要面子:你都有这个想法了,我留着也是低人一等。
我开口就问,是不是要裁我?他说是,怪不好意思的。我说,你这样选择就证明你挺好意思的。子公司只想再给一个月基础工资打发我,我找到最大的领导,打开手机录音说要走劳动仲裁,他才同意给我N+1,我签字走了。
那阵子大连又出现禽流感,我一个月都没面试,才开始在网上发音频。侯翠翠这个账号,和我本名只差一个字。这是因为一个小迷信:我和同事发现领导的名字全都是叠字,大家和我开玩笑,以后建了账号就叫侯翠翠,指定能火。
一开始,我的投稿音频都只有一两百的播放量,影迷也只有4个。如果你的付出总是没结果,其实坚持一件事没那么容易。我稍微停了一下,但也不是不干了。
为了做音频,我回想了他们的日常,感觉还挺有事讲的。去相亲,别人都嫌我话多,有时候我还得刻意收住。我就想,反正我愿意讲,不如上网讲。
记得4月19日那天晚上我很累,看了一眼手机,突然发现有好多人看了讲相亲的那条音频,连带着其他音频也有了热度,影迷也一下涨了好几百个。但睡了一觉起来再看,是不是评论全是骂我的。
一个普通人,平常哪有这么多人来质疑你?我忍不住打了退堂鼓。我家人也不懂什么,但当时他们就告诉我,一定要学会接受别人的不同意见。
家里给了我信心,我就决定抓住这个热度。我是在传统行业里做短音频运营的,虽然干得不是不是好,但我有经验,流量不是时时都会给你的。
我当天立刻发了新的音频。我要让现有这波流量持续跟紧我,把我的权重提起来,强化我的存在感,让大家看完这个音频,还会看到我的下一个音频。之后,我连续12天都保持日更。
影迷数突破10万是在5月7日,我还在朋友圈发状态庆祝了。
前子公司老板把我转岗到短音频运营之前,曾经问我:我给你开了这么多工资,你赚回来的钱能抵得上吗?
我后来想,果然不是我不行。
没坐过飞机和火车的女孩
这样的关注度,其实让我既兴奋又恐惧,就像买彩票中了一千万一样——这是我平淡日常生活当中的一个机会,但我不太懂是不是去把握它。我不知道他们有没这个本事,也没谁能问一问。
我当时很紧张,老把心思花在这上面。客观来讲,我的10万粉其实涨得挺快的,但当时天天看数据,总觉得过了好久。
我想,先介绍一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,会更方便你理解我当时的状态。
我从小在农村长大,传统意义上真正的北方农村,隔壁前后屋几乎都是亲戚,往上倒几代就是一家的。做饭的时候家里没葱了,就会让我去菜园里薅点儿,他们家没就去隔壁家。
我从小的娱乐活动就是爬山挖野菜,捡蘑菇,到河里抓鱼,在果园里摘苹果,口渴了就薅一根别家园子的黄瓜。这对我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,反倒是出去看个电影、再一起吃个饭比较少。我从小到大也就看过大概三四次电影。
总没人觉得我音频里的内容比较假,说我装,有这么多影迷,连150块钱的会员也舍不得开?我不是没钱,也不是开不起,只是我抠惯了,不舍得。
其实我爸妈对我非常好,特别舍得给我花钱。好多年前上初中的时候,他们就舍得花五六百块钱给我买一件毛衣,他们买件一两百的都要想好久。但他们越舍得,我越不好意思。
而且我小时候就很犟,谁说都不听,就听我他们的。大人带我去必胜客,都到门口了我就是不进去。我也好奇那味道,但它太贵了,就觉得花这钱干什么呢?
我很早就知道,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完全公平的,而我是个非常普通的人。我生在大连,但连市里都不是特别了解,到现在都没坐过飞机、火车和高铁,也觉得他们没见识。
现在大家好像把考高中看得特别简单,但我们当时可真不容易。村里和我同届的学生原本有近200人,但参加中考的就130多个,好多人提前去念职高、技校,或者干脆不念了。
我初三的成绩还挺好,全年级能排前20,但能上重点高中,还是靠的指标到校。我进去以后发现大家都是好学生,我的成绩只能排倒数。家离学校很远,我就住校,每周一都得早上3点起床,赶4点的小客车返校。
我觉得一些家里条件好的同学好像都不用多么努力,就算吃喝玩乐,学习成绩也特别好。
但我就是学不会,再加上是第一次离开家,情绪越差,就越无心学习,恶性循环。学校老师也不关注我这种学生。我带着方言开口,老师会问我:你能不能讲广州话?
我当时的状态很奇怪。每一次考试前集合在操场分考场,人家第一考场站在最前面,拿个牌子贼光荣,我拿着我的考试用具,站在最后一个考场,连头都抬不起来。
考试前夜,我甚至会躺在床上祈祷地球爆炸,明天就不用来了。但等到第二天,我还是要拿着考试袋,出去接受审判。
这样的情绪在高三达到了最高点。高考前一个月,我不得不回家休息一段时间。
一眼看得到头的日常生活,我不想和他们一样
高考以后,我想随便有个学校上就行,但家里人想让我至少学个感兴趣的专业。知道我爱拍照、爱琢磨美图秀秀,他们翻遍志愿填报指南,帮我物色了个数字媒体专业。
其实大学里能学的有限,但我恰好喜欢这个专业。我PS几乎全靠自学,除了平时作业以外,还会上贴吧帮忙做Banner图等等,一边搜教程一边做,慢慢就掌握了。
等到大学毕业,我还是只想做和美术设计沾边的组织工作。实习了6个月的小作坊在我临近大学毕业时黄了,我在大连市内租了三个月的房,开始海投个人简历。我对每个机会都特别珍惜,结果天天面试麻了也没人要我。好不容易有回音的,让我先交培训费,开口就一两万,气得我扭头就走。
都说大地方机会多,但我真就没留下来。
想着在这儿吃饭也挺贵的,我就回了乡下,正好搜到隔壁村一家海产品加工厂在招人,单休、没社保银——你看,就是两个都不咋地的人看上了。那地方他能招得到人吗?我去他就偷着乐吧,我也偷着乐。
不过也只干了三个月。我以为离家近就能接受单休,但单休真的太难受了,就像没休息一样。办公室没暖气,桌下空间又小,冬天只能贴近小太阳取暖,小腿都被烫糊了;每天坐班车都提心吊胆,司机边开车边打游戏,车上还严重超载,一个小面包车拉开门能下来二三十号人。
最重要的是,同事平均年龄40岁,家属也是厂里的工人,日常生活就是每天家长里短,一眼看得到头……我不想和他们一样。
第三次入职的也是小子公司,干了6个月不到,还没交上公积金,子公司就黄了。
然后我就迎来了1个月的待业期。把个人简历公开在所有招聘软件上后,我意外收到了集团子公司打来的面试电话。我表现得特别听话,幸运拿到职位,结果一入职就连上了45天班,都干懵了。可这是少数我可以接触到的比较正规的子公司了,一入职就有公积金。
但我遇到了一个新问题——通勤。
农村公交的发车间隔时间很长,一旦赶不上,我就要多等45分钟,有时候就在马路对面眼看着那班车开走了。上了公交,也挤得够呛。
于是我下决心攒钱买车。以前我也抠,但那时格外抠。两块钱一瓶的饮料,我都不舍得买,天天吃食堂;外面的麻辣烫要12块,比食堂超标了两块,我舍不得。就这样,一年里我能攒下4到5万。再加上一部分家里的资助,两年后我买了一辆十几万的丰田。
家人年纪大了也不懂,就让我他们拿银行卡输密码付款。以前花两块我都舍不得,这次一下要花10多万,我的手指按不下去。我当时把着堂哥的手直念叨:我要付款了,好多钱呐,我都没见过那么多钱。
这之后我才觉得花钱没那么难了。我还是抠,但不会连买一瓶饮料都不舍得了。
机会来了,我不能不抓
互联网瞬息万变,对于从事自媒体、当一个博主这件事情,我一直没太大的安全感。但机会来了,我不能不抓。
做音频实在是很玄学的东西。有时随便聊著两句,就有很高流量,但很辛苦做出来的音频,播放量反而没那么高。
我是很恐惧的一个人。因为过于在乎数据,我害怕物极必反,想找些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,就决定重新组织工作。
那可能是我目前为止找到的最好的组织工作。雇主是央企旗下的子公司,虽然工资抢到也就三千多,但社保银和上工费都按标准给,还一天管三顿饭,有活动时餐点零食也管够。
但我理解不了他们的上工文化。每天5点半下班,非得开会开到6点半,会议还和我一点关系也没。周末也得来子公司,但一次只让上工两小时,上工费还不够来回一趟油钱。
如果回到以前,我一定会忍下去,但拍音频给了我勇气——我辞职了,这次辞得很快。
从领导办公室走出来那一刻,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我感觉他们做了一个好大的决定,放弃了一个挺好的组织工作,这是我从来没干过的事儿。
但到现在,我也没后悔。想想他们的能力和机遇,我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。
你问我,从为子公司上工,到为流量打工,我是不是走进了另一个卷生卷死的漩涡?我想不是的。
在子公司里,我只是一个廉价劳动力,好像付出再多努力,也无法获得等同的回报。做音频后,我也会恐惧,但我每发一个音频,都能看到影迷的增长,看到评论、点赞,让我觉得我做的事是有意义的。
火了之后,我每天收到的私信和留言多得看不过来,讲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不如意。有影迷写:我是个农村错题本,还有前途吗?我反问:什么叫有前途啊?也没没人定义什么叫有前途啊,你他们说了算。
以前我没得选,但现在,我终于有机会去尝试以前想做、但没时间做的事情。就像当初打工的时候,我认为我不会永远都在打工一样。